Saturday, September 18, 2004

人物剪影三:我的室友

我和另外一个女孩子share一个两室一厅的套间,她叫Apple,宁波人。很年轻,二十二岁,是国际留学生,和我同一所学校。

稍微有点了解的人都知道,当今的小留学生问题在世界各地早就“臭名昭著”:挥霍、结党、飚车、同居、吸毒、卖淫…青春何其贱价!

我们也曾青春过,也曾叛逆过。也许幸好的是,当年的社会不象现在光怪陆离,充满诱惑;当年的我们没有多少金钱可以挥霍;不用背井离乡;还有家人关爱/管束。那么,没有当下这些实际上以留学经济为最终目的的学校和团体,不惜代价望子成龙的家长们,我们的小留学生们是不是可以成长得更健康一些?

当然,环境只是诱因,所有问题终究是人本身的问题。

Apple,不是“小留学生”。她是一个聪明懂事的女孩。和我有些相似,有几分懒惰,有几分马虎,有几分迷糊,很可爱。所以,两个傻乎乎的大小女孩,很快就成为了好朋友。

我记得当初她问我的第一个问题,“你也是一个人过来啊?你有没有哭啊?”“当然有啊,第一个星期天天晚上掉眼泪呢”“我也是啊…”其实,Apple是个勇敢的女孩子。我刚开始找房子的时候有一点波折。那还在八月中旬,前一天在网上看见Apple发的帖子,联系上了;可是第二天当我正在去看房的路上,她打电话给我说房间已经租出去了。当时我已经快到了,想想还是去拜访了她,和她聊了一会。她告诉我怎么样一个人扛着几箱行李,深夜从机场到学校,然后从第二天开始找房子的全部过程。于是,在她的指引下,我也开始了在学校附近一家一家敲门的找房子经历。不过戏剧性地,比我早先一步决定和Apple分租的人最后又搬走了。所以,九月份起,我们就开始“相依为命”了。

这里全日制的课程其实只有半天。很多时候,我们都两个人一起在家里呆着。不能上网,没有电视,干什么呢?做吃的!Apple按照他们的饮食习惯,在家里折折腾腾,弄了好多的腌制品,腌菜,腌肉,腌螃蟹。我呢,肯定是煲汤啦,也做一些简单的粤菜。于是两个人分着吃,伙食还不错。学业没怎么提高,厨艺倒是大有长进。有一天中午,吃过饭,我伸个懒腰,说,“我要睡觉了”,Apple接着说,“我也正想说这话呢”,(两人前一天晚上熬太晚了,接着一大早起来上课)我然后和她相视一笑,“猪一样的生活”,没想到她更经典,“能像猪一样就不错了,以后说不定还连猪都不如呢!”我后来回想起来,那种忙得没日没夜,吃不好,睡不香,更没时间思考的日子,真的没错是“连猪都不如”。我们有多少时间真的可以停下来想一想,该怎样生活,又该怎样付诸实践?

傍晚的时候,和Apple一起到学校去上网。那里有好几个她的同学,都是女孩,有些还不到二十岁。做完作业以后她们就一块聊天。讨论从读书到移民,从初恋到明星,从女人到男人…感觉好像当年我们大学宿舍里的卧谈会,虽然涉及的层面已经和当年很不一样。青春,真的很美。有那么一点青涩的惆怅,然而一切都在憧憬之中。我打心眼里心疼这些年轻的女孩子,希望她们这段人生中最纯美的岁月,走得更珍惜一些。珍惜时光,也珍惜自己。

再插一个文化差异的故事。Apple有一天放学回来很郁闷,说assignment老师居然给了零分,理由是不符合要求。“凭什么给我零分?!我辛辛苦苦做了一个晚上呢,一点都不尊重人!在中国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得过零分,早知道还不如不交算了!”是的,没错,在中国,这叫“没有功也有劳”。只要你花了时间和功夫,比如说,写作文足够长,就是写的不怎么样,老师是不会给零分的。我想起这边另外一个朋友,也是相似的经历。他有一次做课堂的presentation,为此准备得很用心,查资料,引经据典。但是最后的分数却远远不如一个当地学生随随便便的几句即兴发言。当时他也很郁闷,觉得老师歧视,不公平。后来终于想通了,其实不是歧视的问题,只是老师不会对你的语言劣势和用功程度给予额外的照顾。最后出来的表述不如当地人讲得清晰明了,在老师看来,就是效果不好。我这样安慰Apple,“在这边生活,就要遵循这里的游戏规则。想开一点,也好,这样的教训来得越早越好。如果以后因为这样的原因,一番心血却最后丢了工作,那才叫郁闷呢”。

也许可以这样理解,在中国,我们注重过程;在北美,他们注重结果。不符合要求的作业和没有交的作业,效果是一样的,所以,分数也一样。公允乎?冷漠乎?

好了,这次的人物剪影告一段落。我衷心感谢路上所遇到的每一个人。在茫茫的人生旅途中,萍水相逢,总是缘分。擦肩而过或携手共行,所释放的光芒,可以温暖每一个孤独的夜晚,照亮每一个未知的明天。我录下以上的文字,除了和你分享,同时为自己如流水一样逝去的日子留下一丝痕迹。所有对生活的感受、感悟、感动和感激,就是我前行的动力。

Friday, September 17, 2004

人物剪影二:我的中国同学

我们班上五十多个学生,算上我,两个中国人,此外三四个印度人,两个乌克兰人,其余都是本地学生,年轻,大约都在二十三四岁,刚刚读完本科。我们几个外来生里面,因为中国完全不同的语言体系和教育制度问题(印度被殖民统治留下的特点,便是英语普及程度高;而乌克兰则是世界上教育最发达的国家之一),英语又以中国学生最薄弱。我是幸运地有外语背景,所以不在此讨论之列。而我的唯一的中国同学,则顺理成章地成为班上语言最弱的学生。

她叫Ann,来自北京。我也不知道具体年龄,但是小孩已经上小学了。也是一家三口,来了一年多。在读书之前,她告诉我她参加过很多很多的workshop(一种就业辅导班)和volunteer的工作,并在此经历中得到了她的第一份工作。“你不知道当初的我,听又听不懂,说也说不出来,说出来别人也不明白,真的好痛苦…”。而现在的她,已经能够听懂上课的内容,并且能够自如的表达自己的意见,虽然发音和用词仍需要努力。我在她的热心帮助下,也渐渐开始从另一个侧面了解这个社会,会有很多的陷阱,但有更多的希望。

人力资源是一个对语言和文化要求非常高的领域,我对此早有心理准备,却还是在意料之外。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在几十张陌生面孔前大声的表达自己的观点了,心里发慌,虽然没有人听出来我的紧张,虽然他们告诉我觉得我的英语很好。每每上课都会受到打击,而Ann却很看得轻松,“是啊,都说不要读人力资源,语言太难了,没法和当地人比。可是在这里生活,什么不需要过语言这一关呢?”我想具备了这种积极和勇敢,不论Ann将来在人力资源领域能不能取得成功,但是她的人生,却一定是成功的。正是受到她的鼓励和影响,我也做了一个转折性的决定,摆脱“路径依赖”,勇敢地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很难判断这是不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但是,我愿意为此而努力。(这个后话,以后再谈)

说到Ann,插一个关于文化差异的题外话。有一天Ann很苦恼,因为一个朋友借她的5块钱没有在说好的时间还,于是就请教另一个当地朋友该怎么办。当地的朋友就对她说,“没什么犹豫的,你应该直接质问他,而且应该在他没有兑现承诺的当天就问他”。总归是中国人,还是觉得不好意思,于是Ann又问,“发个Email给他吧,是不是会好一些?” “你可千万别这样做,如果要上升到以书面形式解决问题,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噢,这样子,可是在中国,以非间接途径提醒,是给对方留面子”。大家肯定觉得这么小的事情犯得着记着吗?当钱送给他就算了。首先,这肯定也和生活水平有关。但更为重要的是,在北美,这是一个原则问题。你承诺的事情,就应该做到,否则对方完全有追究的权利。

北美,理比情重要。在社会公共交往的范畴,可以说这样很公允;然而在朋友或家庭关系里,也可以说这样很冷漠。

人物剪影一:我的第一个房东

我的房东一家三口,来自沈阳,小孩今年四岁。先生做一份labor工作,在工厂装卸机器,收入很低,还要三班倒;而太太则全职在家带小孩。一家人生活来源就是先生一点微薄的收入,加上出国前生意失败,不但没有存款还欠债累累,经济非常紧张。

这是一个典型的新移民家庭,找不到专业工作,前途未卜,去留两难。像许多境况相似的家庭一样,也许他们也可以变得失落,阴郁,更为甚者把情绪转化为对周遭人或事的冷漠和苛刻。可是,完全没有。我在这个家庭所有的感受,都是爱和温暖。

太太姓罗,我称呼她为“罗姐”。罗姐今年三十六岁,出国前一直在证券公司工作,来了这边因为语言不过关,一直没有工作,只在家里带孩子,也可省下把孩子送到幼儿园的费用。作为全职家庭主妇,罗姐不是十分甘心,不过,却非常称职,而且很有生活情趣。平时想着各种法子弄吃的,还拉我一起买菜,学煲汤,学做粤菜;喜欢和人拉家常,拉着我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乃至大半天,到现在为止,我几乎对她所有的亲戚朋友同事同学都略知一二;拉一手漂亮的小提琴,也只有这个时候,饭可以不做,天可以不聊,孩子可以不带,老公可以不理。所以轻易不拉,我住了两个月听她拉过两次。说起这个来,她还无限惋惜。

人生,总是有所舍取。

罗姐对我“看不过眼的”第一件事情,也是唯一的一件事情,就是,“一把年纪了,怎么不谈对象啊!”对于婚姻,她很有自己的一套观点:“千万不要为了学习或工作耽误了婚姻大事。学习工作再好,也就是自己一个人扛,末了还得解决婚姻问题;可是好的婚姻,从来就不耽误学习和工作,恰恰因为有人与你分享和分担,才能做的更好”;“人生除去前面混沌的二十年,中间寻觅的十年,后面迟钝的十年,能和爱人一起的时光何其少啊,能早点在一起,为什么不早点在一起呢?!”这些观点当然我也无限同意,只不过感情和婚姻,终究不是一个人的努力就能成就的事。

不过,有一个关于罗姐的故事,我一直很想和你们分享。事情发生在罗姐还在和她的先生恋爱的时候。和所有的恋人一样,他们一次约会出门。罗姐在约定的时间和地点等了许久,望穿秋水,不见人来。(那时候没有手机)由于担心和各种因素,最后只好亲自到他家问个明白。他果然还在家里。干什么呢?正全神贯注的打电脑游戏,显然是把约会忘得一干二净了。各位亲爱的朋友,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呢?而罗姐,只是静静地在客厅和他的妈妈聊了一会,然后默默地在他的身后等待。直到游戏打完,他一转头,看见罗姐,才无限懊悔地想起那个被遗忘的约会。在他的连声道歉下,两人也就重归于好了。在罗姐把这个事情和我淡淡道来的时候,我觉得很不可思议,“你怎么当时不打断他的游戏啊?你不生气吗?”“生气啊,不过打断也没有用,反正约会已经错过了,还不如让他打完吧,反正他也会道歉的…”而正因为感激和感动于罗姐的包容,她的先生也更懂得珍惜这份感情。

在感情的世界里,我们每天面对的这些琐琐碎碎的事情,实际很少需要上升到人生原则的高度。毕竟是两个独立的个体要走到一起,有多深的爱,就有多宽广的体谅和包容,然后才是珍惜和相守。而那些所谓的“因爱而狭隘”,恰恰证明了只有“我”的感受最重要,换句话说,就是只爱自己。

再来说说罗姐的先生。是什么样的人让罗姐这样的死心塌地?许先生,三十九岁,一个典型的理工科爱人。厚道,话很少,没有什么“江湖朋友”;绝对的family man,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干活慢,但很细致,对老婆孩子体贴入微;脾气超好(比罗姐脾气还要好很多),任何家庭意见相异,不论对错,一律先让步,矛盾留待老婆心情好,开展自我批评的时候再商量。缺点呢,有点懒,没有“事业心”,容易沉迷下棋等游戏,用罗姐自己的话说,“和这样的人一起,飞黄腾达是没指望了,过过清贫的小日子还可以”。我和他们相处的两个月里,看见过他们唯一的一次不愉快,还是因为找工作的问题,最后以许先生独自下厨为大家做饭告结。

我能强烈感受到加拿大长期经济饱和状况和它宽松的移民政策为每一个移民家庭带来的冲击。经济,语言,文化,等一系列问题直接或间接导致了许多个人或家庭的分化。有一部分人信念越来越强,也有一部分人越来越迷失。

最后,不能不提一下这个家庭的小宝贝,小文文,过目不忘的小神童。这个四岁的小女孩儿说话透着成熟劲儿,假设、并列、比喻、转接等语言修辞手法运用得心应手;由于没有上当地的幼儿园,所以也不会说英语,但是录像里播的动画片居然能一字不漏的背下来,虽然她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连我都觉得头疼的拼图,她可以很快的完成;什么东西教一次就会(实际上不用刻意教,突然有一天她自己就会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的)。我一向有孩子缘,和乖巧的小文文更加投契。她还很认真的陪我看完了颇为无聊的《向左走,向右走》,其中还问了许多“这个阿姨/叔叔为什么这样?”之类的问题,…真的很难相信她只有四岁。我强烈建议罗姐带小文文去做智商测试,给她定一套异于常规的教育方法。这也许就是上天赐予这对幸福夫妻最好的礼物。他们留给我的是这样一幅永恒的温馨画面:罗姐在享受地拉着她心爱的小提琴,活泼的小文文在旁边胡乱但有韵律地吹着她的小口琴,憨厚的先生则在边上给这两母女照相。

一家三口始终恩爱有加,待我也宛如亲妹妹。我临走的时候,罗姐把一大包自己包的饺子塞给我,说,“你以后要一个人过了,学习也忙,肯定没什么时间做饭了,这个给你留着,也顶不了多久,总算凑合几顿吧,有空过来吃饭…”我回想着过去两个月的点点滴滴,眼泪都快要掉出来了。我始终不好意思当面表达我的感动和谢意,于是在MSN上给罗姐发了一条短信,她是这么回的,“这没什么,你年纪小,又是自己一个人,我们照顾你是应该的。”

无论在什么样的生活困境中,始终怀有豁达的爱和希望,并推己及人。除了录下以上的文字,在今后的岁月里,坚持这样的一种信念,并以此关怀和感染身边的每一个人,也许就是对这一段时光最好的回报。

Thursday, September 16, 2004

相信远方

去年的今天,大概也是晚上这个时候,我正式登陆多伦多,成为加拿大永久居民。

兜兜转转周周折折,终于下定决心在今年夏天离开我热爱的城市,飘洋过海,来到这个依然陌生的国度。虽然出国移民从来就不是一件新鲜事,但是对于我来说,只身上路,离开一种熟悉而滋润的生活方式,重头体会生活,就远不是一件值得欣喜的事。

在远行之前,无限担忧惆怅,一位朋友这样安慰我,“你回想一下,你过去的几十年,是不是都是幸运的?如果是,那么将来也一定是,无论有多大的困难,最后都会平安渡过的…”就这样,我带着所有人的祝福,上路了。

恰逢前几天写的一封信,收到很多你们的回信,很是温暖。不过无意中也许写得有点“冷冷清清凄凄惨惨”了,把大家的情绪也搞坏了。其实当我坐下来写信的时候,心情和境况都已经好了。而脆弱,也不过是瞬间的事。柏杨说过,“伤感不能太多了,太多就会成为神经质”。毕竟怨天尤人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还不如做点好吃的犒劳一下自己。

事实证明,在这最初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里,我的确幸运地遇到了几个很好的人,给予我许多的鼓励和帮助;更为重要的是,像他们一样培养一种良好的心态,面对所有已知和未知的难题。